我們試著帶台南人到日本演講，不用講日文沒有關係，重點是這個人的故事，是不是日本朋友會喜歡的。
我有一個旅行社，做了13年了，這個旅行社除了是我維生的辦法，也作為我嘗試很多實驗、介入很多議題的媒介。
3年前，台南因為跟大阪間開闢了直飛航班，政府開始思考要如何吸引日本人，尤其關西地方的人來到台南。以往台灣公部門的行銷宣傳模式，泰半都是政府首長飛過去，然後邀請當地媒體從業人員參與活動，最後再透過媒體做行銷宣傳。可是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，就算台南市長很帥，跑去跟大阪市長握手，消息也在日本各大報刊登出來，日本朋友難道會因為知道了這件事，就特別想要來台南玩嗎？
想像一下，如果你是第一次到日本去，東京跟京都絕對是你的首選，你不會跑到福岡，你不會跑到熊本。同樣地，日本旅客來台灣，也是會先想到名氣較高的九份、阿里山、日月潭、太魯閣。所以台南倘若要做觀光行銷，就得先去設想：哪些地點和人物的故事，有可能讓日本朋友們感動，進而想要來拜訪？尤其在自由行旅客人數慢慢高過跟團的現在，台南要發展觀光，就必須去思考，自由行的旅客想要什麼？
為了做到這件事，我們從宣傳活動的場地該安排在哪裡，就得要開始設想了。最後我們選了大阪中之島的公會堂，原因是台南民權路上也有一個公會堂，它們都是過去日本時代公民集會的場所。接著我們又想，除了公會堂以外，台南跟大阪的關係還有什麼？結果在調查的過程中發現，大阪有一首歌叫做《道頓堀行進曲》，跟台南的一首老台語歌《台南進行曲》一模一樣，所以活動中我們也播放了那首歌。這兩件事都讓日本人覺得很奇妙，因為他們過去並不知道兩地之間竟然會有這些關聯。
一位老闆，讓滿座日本人起立鼓掌
搞定場地之後，我們也要想，有哪些人的故事值得讓日本朋友們知道，或是他們聽完會感動的？我們試著帶台南人到日本演講，不用講日文沒有關係，重點是這個人的故事，是不是日本朋友會喜歡的。
第一次活動，我們邀請了3個人過去，一位是台南土溝農村美術館的
台南的水果很有名，日本人來台灣，又特別愛吃芒果，所以我們請莉莉冰果店的老闆為大家介紹芒果該怎麼吃、怎麼選，台灣的芒果又有哪些品種。我們鼓勵日本人來台南吃芒果，因為一顆芒果在日本要賣3,000日幣，所以來台灣吃芒果，吃越多就賺越多。這就像我們去歐洲旅行時，因為礦泉水跟紅酒、白酒一樣貴，所以我們就會一直喝酒，不想浪費錢喝礦泉水一樣。
十多年前，莉莉的老闆為了讓更多人知道水果以及台南的文化，自己印製了莉莉水果月刊，他自己一個人背著相機做田野調查，拍照、寫文章，月刊當中一半是講當季的水果，另一半介紹台南周邊的文化，每一期李老闆都自費印了8,000本，總共發行了72期，等於共有56萬本。我們於是告訴在場的日本朋友們：台南有這樣一位水果店老闆，只因為熱愛水果，喜歡文化，就一個人印發了56萬本的免費刊物送大家。現場所有人聽到都起立鼓掌。演講結束後的一年，莉莉的老闆告訴我，當天聽到的人，最後總共有28位跑來台南旅行，還特別跑去店裡找他，只因為聽到他的故事後被深深感動。
一張椅子，讓聽眾在演講結束後搶拿一空
在日本辦活動、策展，需要很高昂的費用，光是租借桌椅和器材，從租金到運費，就要花上一大筆錢。我們在預算很有限的情況下，只能儘量發揮創意。發想討論時有夥伴丟出想法，認為台灣很多街頭巷尾，都會看到紅色的塑膠椅，我們有沒有可能拿它做為展架？於是這之後的每一年，我們都決定用100張紅椅頭講100個故事。
怎麼做呢？每一張椅子上，我們都放了一個物件，例如說拜土地公的糕仔。我們會告訴大家，在台灣的民間信仰中，土地公因為年紀比較大，不能吃硬的東西，所以千萬不要拜硬梆梆的花生糖；反之，台南人祭拜土地公，都會奉上鹹糕、綠豆糕，因為這些糕點放到嘴巴就會化掉。
我們還告訴日本朋友，台灣做生意的人會去拜關帝爺，求姻緣的會去拜月下老人，想要生小孩的會去拜註生娘娘。雖然我們無法預先知道溝通的對象年紀大還是年紀小，是男生還是女生，但是我們把這些資訊全面介紹給日本朋友，這樣一來，最近有什麼願望的人，就會考慮去台南的廟宇走走。說真的，台灣的廟宇很吸引人，因為日本每一座廟宇都要花錢，台灣的廟都不用錢。這些都是我們想透過100項物件溝通的事情。
紅椅頭幫我們節省了不少成本。一張紅色塑膠椅是台幣90元，100張也才9,000元，雖然空運過去日本會有成本，可是花一花也不過幾萬元，就能夠擺100個展件。倒是結束的時候，我們想到如果再把椅子運回台灣，又得花上一筆空運費用，所以我們決定在現場告訴大家：這些紅色塑膠椅代表台灣人的韌性，不怕風吹日曬雨淋，怎麼摔都摔不壞，所以如果你喜歡台灣、認同台南的話，歡迎大家拿走它們，讓紅椅頭作為我們彼此之間的信物。
一開始日本朋友告訴我們，日本人應該不會想拿，首先拿紅椅頭坐電車很丟臉，其次日本人往往是坐在榻榻米上，在家裡擺張紅色塑膠椅有點奇怪。但最後我們還是決定試試看，請主持人在前面幫忙吆喝。沒想到轉眼之間，所有椅子都被搶光了。接下來兩年辦活動，反倒變成日方主動要求我們，能不能多準備幾張紅椅頭，讓大家都有機會拿到？
一張獎狀，催生千家百年老舖
我想告訴大家的是，台灣其實真的有在往前走，也有很多改變持續發生，大家對未來都有期待，但最能夠把大家的期待推往理想狀態者，其實是公部門。政治說到底是眾人之事，需要有人從裡面也好，從外面也好，不斷嘗試去改變它。政府一定會有做得不夠好的地方，可是對於做得好的事情，我們其實應該要給予鼓勵和支持，畢竟沒有人希望自己扮演的角色是被別人討厭的。所以我們和公部門合作時，都會儘量把舞台掌聲往前推給他們，讓公務人員感覺到自己的角色也是很重要的。
當我們鼓勵好的事情往前進，時間久了，很多改變就會自然產生。我再舉一個例子分享給大家。我們知道，京都到目前為止，一共有1,600多家的百年老鋪，這個數字會讓大家覺得我們在後面好像追都追不上，可是當我這兩年和許多家京都的百年老舖做過交流後，才赫然發現，這座擁有1,000多年歷史文化的古都，100多年前原來也只剩下100多家老舖，當時京都市役所做了一件關鍵的事，它頒發了一個京都百年老鋪的獎狀，鼓勵大家成為百年老舖，支持更多店家守住傳統文化。同樣道理，身在台灣的我們，如果現在開始齊心向前走，民間和政府一塊努力，把很多事情做得夠好，那麼100年後回過頭再看，我們也有機會擁有更多老舖、更好的文化以及更好的藝術。
不要覺得這件事情做不到，我認為台灣人的個性裡頭，其實存在著「只要我相信那件事能做到，沒有可能做不到」的一面。曾雅妮沒有打到世界冠軍之前，我相信沒有人認識曾雅妮，只有她自己相信自己可以站到世界最高的舞台，不只高爾夫球，你看做麵包的、做啤酒的、做咖啡的，在台灣的很多領域，你都找得到至少有一個人，默默地相信他自己能夠站到世界最高的地方。哪怕身邊沒有人知道，可是他就默默地一路往前走，最後呢，總是會走到夢想的那一頭。
轉載自2018.3.20 獨立評論@天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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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 游智維
